我们分别研究介绍了九隅之战,阪泉之战和涿鹿大战,已经引用了一些专家对三场古代部落战争的考证资料,但因篇幅所限,一些重要的学人考证资料,尤其是对涿鹿大战的研究与考索,我们将在本文大量地引用与分析,以证涿鹿大战是历史的真实,不是神话。
夏曾佑的《中国民族史》第一章的第十三节,标题就是“黄帝与蚩尤之战”。他说:
黄帝所战之炎帝,似必为帝榆罔矣。然或谓蚩尤即炎帝,古书之疑似者颇多。今案蚩尤之说,百家沸腾,然会而通之,亦可得其条理。且黄帝、蚩尤之役,为吾国民族竞争之发端,亦即吾今日社会之所以建立。周秦以前人,犹知此义。故涿鹿之战,百家均引之。
夏曾佑的上述考证告诉我们:黄帝所战之炎帝,是榆罔,说蚩尤是炎帝疑点颇多,不足为信。蚩尤之说能够成立。今日社会之所以建立,发端于黄帝、蚩尤之战。周秦以前人,犹知此义。故涿鹿之战,百家均引之,应为信史。
安蚩尤为九黎之君,其少时曾学于中国……稔知诸夏、九黎,终不能并存于世。又默观神农世衰,知事机不可失……未几,逐帝榆罔而自立,号炎帝……
盖古史仅称蚩尤逐帝榆罔,而未言蚩尤杀榆罔也。殆当时榆罔都蚩尤、黄帝之间,先被逐于蚩尤,后见灭于黄帝。蚩尤所率九黎之民……与黄帝遇于阪泉涿鹿之野,已在中国之西北偏。是当时神州大陆,已为蚩尤所据,若涿鹿之战,而黄帝再败,则五族尚失其自包牺、神农以来之殖民地,而仍回葱岭之高原……故涿鹿之战,成诸夏之大事也……或云,黄帝使应龙杀蚩尤,或云,黄帝使女魃杀蚩尤,或云,黄帝受玄女兵符,杀蚩尤……夫蚩尤受金,作兵,伐黄帝,是地质学家所谓铜刀期矣。而吾族剥林木以为兵,铜木之间,利钝殊焉。蚩尤胜而黄帝败,殆无疑义。然而成败相反,此何故哉?
夏曾佑的上述考证又告诉我们:蚩尤为九黎之君,其少时曾学于中国,中国即中原,意即蚩尤生长于中原。古时诸夏、九黎,不能并存于世。意即一山不容二虎。神农世衰时,先是蚩尤逐帝榆罔而自立,号炎帝。史称蚩尤逐帝榆罔,未言蚩尤杀榆罔,榆罔后见灭于黄帝。蚩尤所率九黎之民与黄帝战于涿鹿之野,已在中国之西北偏。夏曾佑强调说,当时神州大陆,已为蚩尤所据,若涿鹿之战,而黄帝再败,则吾族而仍回葱岭之高原也。故涿鹿之战,成诸夏之大事也。史籍称黄帝使应龙杀蚩尤,或称黄帝使女魃杀蚩尤,或云黄帝受玄女兵符杀蚩尤,总之,是强大的蚩尤失败了。夏曾佑感叹地说,夫蚩尤受金作兵,而吾族剥林木以为兵,铜木之间,利钝殊焉。蚩尤胜而黄帝败,殆无疑义。然而成败相反,此何故哉?前所述及,夏曾佑认为,应该是拥有先进武器的蚩尤胜黄帝,然而成败却相反,而以木石为兵器的黄帝反而胜了以金作兵的蚩尤。夏曾佑强调说:“盖普鲁士不合日尔曼列邦为一统,不能大胜法兰西也。”他即认为,如果不是黄帝与炎帝联盟,共同对付强大的蚩尤,要取得胜利是不可能的。我们敬佩夏曾佑的学识与实事求是的精神。
李学勤主编的《中国古代文明与国家形成研究》一书,上编第二篇第二章的第二个标题,即是“涿鹿之战”。李学勤等考证说:
在古文献中,涿鹿之战的记载远多于阪泉之战,其中最重要的是《逸周书·尝麦》:“昔天之初,诞作二后,乃设建典,命赤帝分正二卿,命蚩尤于宇少昊,以临四方。蚩尤乃逐帝,争于涿鹿之阿,九隅无遗。赤帝大慑,乃说于黄帝,执蚩尤,杀之于中冀,以甲兵释怒……”这是对涿鹿之战较为完整的记录,时代也比较早,因而有较高的史料价值。首先,从这段记载中可知涿鹿之战晚于阪泉之战,发生在华夏集团形成以后。因为这场战争起于蚩尤侵入炎帝族活动地区,炎帝九隅无遗,求助于黄帝。黄帝立即兵伐蚩尤,“以甲兵释怒”。只有建立了联盟或某种联合体的部落之间,才有这种互相救助的义务。若在阪泉之战以前,黄河中游地区处于“诸侯相侵伐”的混乱局面时,对蚩尤的进攻是难以有效地扼制住的。
李学勤等的上述考证告诉我们:一、涿鹿之战晚于阪泉之战,发生在华夏集团形成以后;二是阪泉之战之前,蚩尤侵入炎帝族活动地区,炎帝九隅无遗;三是炎帝求助于黄帝,只有建立了联盟或某种联合体的部落之间,才有这种互相救助的义务;四是若在阪泉之战以前,处于“诸侯相侵伐”的混乱局面,对蚩尤的进攻是难以有效地扼制住的。我们认为,这应该是符合历史真实的。
李学勤等接着说:
蚩尤是著名的勇武善战的古族,传说,“蚩尤兄弟八十一人”,“铜头铁额”,“造五兵杖、刀、戟、大驽,威震天下”,以至死后数千年仍被尊为战神。“蚩尤于宇少昊,以临四方”,说明他是一强大部落联合体首领……所以“九黎”就是“九夷”,更确切地说应是后来古本《竹书纪年》所载九夷的前身。“于宇少昊”则说明少昊之地——今山东曲阜是这个强大的部族集团中央部落所在地……蚩尤是东夷集团的代表人物,所以涿鹿这战是华夏、东夷两大部族集团之间的战争。这场战争进行得十分激烈,曾以神话的形式长久流传,如《山海经·大荒北经》有:“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这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值得注意的是在涿鹿之战及其后出现灾害天气的记忆流传极广,如说“黄帝与蚩尤九战九不胜,黄帝归于太山,三日三夜雾冥。”“蚩尤作大雾,弥三日,军人皆感。黄帝乃令风后法斗机以别四方,遂擒蚩尤”。
李学勤等的上述考证,基本反映了涿鹿之战的史实。说“九黎”确切地说应是后来古本《竹书纪年》所载九夷的前身,这应该是对的。但说蚩尤是东夷集团的代表人物,涿鹿之战是华夏、东夷两大部族集团之间的战争,这就值得商榷了,因为涿鹿之战时还没有“东夷”的概念。可以说阪泉之战形成黄、炎联盟,黄、炎联盟也可以看作是华夏集团的初歩形成,但与黄帝涿鹿大战的蚩尤及九黎集团,是上古“东蒙”人的后裔,“东夷”则是夏商周时才逐渐形成的人们居住地域的概念。《竹书纪年》所载九夷即“东夷”,也是上古“东蒙”人的后裔,后来全部地融入华夏族中去了。我国学界对蚩尤九黎习惯用“东夷”的说法,实际上应该是“东蒙”才对。
李学勤等又接着说:
在关于这场争的传说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战争的结局,东夷集团是失败的一方,蚩尤被擒杀。《史记·五帝本纪》裴骃《集解》引《皇览》曰:“蚩尤冢在东平郡寿张县阚乡城中,高七丈,民常十月祀之。有赤气出,如匹绛帛,民名为蚩尤旗。肩髀冢在山阳郡钜野县重聚,大小与阚冢等。传言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黄帝杀之,身体异处,故别葬之。”类似的传说很多,如前述今河北涿鹿蚩尤血染山和蚩尤坟,此外,山西解县盐池“卤色正赤,俚谷谓之‘蚩尤血’”,《山海经·大荒南经》还载“有宋山者,有木生山上,名曰枫木。枫木,蚩尤所弃其桎梏。”郭璞注:“蚩尤为黄帝所得,械而杀之,已搞其械,化而为树也。”甚至还传说“蚩尤没后,天下复扰乱,黄帝遂画蚩尤形像以威天下,天下咸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皆为弭服。”显然,蚩尤虽被杀,却不仅享祭于东夷故地,还威名远播,受到对手的尊敬。它传递来的历史信息应为涿鹿之战后,不是黄帝“统一”了黄河流域,而是华夏、东夷两大部族集团加强了融合的趋势。一方面东夷故地的先民并没有中断自己的发展。而是在少昊清的率领下继续前进;另一方面战败的余部引而远去,将蚩尤的英雄故事带到四面八方。如苗族以蚩尤为始祖,在他们的古歌中记述,从前的“五支奶”、“六支祖”都“居住在东方,挨近海边边,天水直相连”。后来“经历万般苦,迁徙到西方”。苗族崇拜枫树,有将枫树奉为祖先的习俗,可与蚩尤桎梏化为枫树的传说相印证。而无论哪种情况,东夷之族都以它高度发展的文化,在地区文化的交流、融合、组合和重新组合的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这就是在神话传说中蚩尤虽死犹生的根本存在。
李学勤等考证,“不是黄帝‘统一’了黄河流域,而是华夏、东夷(应为东蒙)两大部族集团加强了融合的趋势。一方面东夷故地的先民并没有中断自己的发展,而是在少昊清的率领下继续前进。”这一部分应该就是后来的“东夷”了;“另一方面战败的余部引而远去,将蚩尤的英雄故事带到四面八方。”现在的苗、瑶、畲等民族,就是“战败的余部引而远去”的那一部分的后裔,他们将蚩尤的英雄故事带到四面八方。蚩尤虽死犹生。
李学勤等接着说:
不仅如此,考古学成果还对我们正确理解文献记载很有启示。如长期以来对《尝麦》所谓“乃命少昊清司马鸟师”的理解重在“命”字,认为黄帝战胜后,选择能与征服者合作的氏族首领“清”,绥靖蚩尤原来领导的人民。但这是不符合氏族制度原则的。黄帝时代氏族制度仍然存在着活力,不可能有“征服者”、“任命”氏族领袖的事。对此,美洲“印加帝国”的历史也提供了有力的证明。今海岱地区古文化持续高度发展的史实更预示出东夷集团在涿鹿之战中并未被华夏集团征服,“命少昊清司马鸟师”的涵义主要指东夷之族继续保持了自己的氏族部落组织。两大部族集团建立了某种联盟关系,加强经济文化的交流、联系,共同融为后来华夏族的核心。
李学勤等对《尝麦》载“乃命少昊清司马鸟师”的解释是有道理的。“东蒙”族人口众多,除蚩九率领的九黎集团参战外,没有参战的人一定不在少数,涿鹿之战黄帝获胜后,九黎群团“战败的余部引而远去”,没有参战的“东蒙”人继续保持了自己的氏族部落组织,黄炎集团与留在原地的“东蒙”氏族部落集团建立了某种联盟关系,加强经济文化的交流、联系,共同融为后来华夏族的核心。我们认为,这一立论应该是符合历史真实的。涿鹿之战后,留在原地的“东蒙” 人也是华夏族的一个重要来源。李学勤等强调说:“所以涿鹿之战应是作为两大部族集团融合的标志而载入史册的。”
总之,李学勤等的上述考证,除习惯用“东夷”的说法我们不同意外,他们的考证基本符合涿鹿大战之史实和苗族历史发展实际的。
蒋志华主编的《中国世界部落文化》,以“九黎部落:最早跨进青铜器时代的部落”为题,其中说道:
据历史记载:炎帝神农氏传到帝榆罔这一代时,实力逐渐衰弱,原来臣服的各部落纷起争夺,其中最强悍好斗的就是九黎族。由于和炎帝部落杂居,有的记载还说他们也是炎帝之后,九黎部落的社会生活状况与炎帝部落也大致相同。九黎落部是一个大部族,里面还有一些小部落,其首领是蚩尤。黄帝战蚩尤的传说中说蚩尤有兄弟81人。对此专家解释为大抵这些部落的酋长都有叫蚩尤的习惯,因此兄弟众多。但这也说明蚩尤部落中的确部族众多。
就当时来说,九黎部落的文化是比较先进的。据说最早的铜器就是他们使用的。可能是他们曾生活在有铜矿的山边,某次骤发大水,铜矿随水流出,九黎部落的人得以用它制成各种生活用品和武器,因而首先跨进了青铜时代,其军队的战斗力也因之大大提升。
蚩尤得到青铜制造的锋利兵器后开始大肆扩张和掠夺。这个时候大抵还在新石器时代,其他部落的武器还只是一些石器和木器,蚩尤部落的战斗力当然要强过他们许多。蚩尤部落在战斗中不但使用铜兵器,还用些铜块铜片包在头上,成了最原始的头盔。也许在与黄帝打仗的时候,他们还用头上的铜片像牛角一样抵人,于是就有人说他们是“铜头铁额”。因此,其他部落都对蚩尤又恨又怕。以致到了后来都把他们当做一种可怕的怪物。九黎部落十分好战,他们到处征伐,弄得其他部落怨声载道,等炎帝醒悟过来时,他们已经异常强大了。炎帝打不过,只得向黄帝求救,后来炎、黄部落联合才将蚩尤打败。有史书记载:黄帝征服蚩尤后,“天下复扰乱,咸谓蚩尤不死,八方皆为殓天”。由此可见蚩尤在当时的影响,死后犹能服群雄,于是被后人奉为战神。据说汉高祖刘邦起兵之时,就曾祭祀黄帝与蚩尤。蚩尤战败后,依附他的部落自然也就作鸟兽散。黄帝把他们分别进行了安置:降服归顺的迁到“邹屠之地”,也就是今天的山东一带;野蛮而不服归顺的流牧到“有北之乡”,也就是北方寒冷的不毛之地。但很多有能力的人也得到重用,有的人还被黄帝用来观测天文,以指导农时,这也说明当时九黎部落对天文历法已有一定的研究。而大部份的九黎部人南迁,成为三苗部落的来源之一。”
我们认为,蒋志华根据中国史籍记载和吸收学界的研究与考证,对“九黎部落”的上述介绍是符合历史真实的。
秋阳在《蚩尤与中国文化》中说:“蚩尤尽管被打败了,仍不愧是英雄。他善造兵器,作战勇敢,曾经统领大半个中国,号称九黎之君的巨人族,最先进入中原地区。中原的开发应有蚩尤族的功绩。炎帝族是西方的游牧民族,进入中部地区即被蚩尤驱赶到北方去。黄帝族也是西方的游牧民族,与炎帝战,三战才取胜,后来与炎帝联合攻打蚩尤,九战九不胜,幸得九天玄女赐符,才险战蚩尤。战地上还留下蚩尤旗、蚩尤血、蚩尤冢、蚩尤城。后世尊蚩尤为战神以祀之,演蚩尤戏以示怀念。刘邦起兵都要祀黄帝祭蚩尤。在当时帝王的眼里,黄帝、蚩尤都是圣主先王,应当受到尊崇。”
1995年9月25日至28日,“全国首届涿鹿黄、炎、蚩三祖文化学术研讨会”在涿鹿县隆重召开,来自海峡两岸历史学界和考古学界的40多位高级专家出席本次盛会,中国先秦史学会主办的《先秦史研究动态》1996年第1期,全部登载了参会的30多篇研究论文,这是一期集中研究涿鹿大战的集子。本次会议纪要指出:“与会代表共同认为,蚩尤在中国古代史上与炎帝、黄帝一样,应占同等重要的一席,蚩尤对中华文明发展上的贡献,应给予充分肯定,把炎、黄、蚩作为中华民族人文三祖,不仅符合中国历史实际,而且利于民族团结,有其深刻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受人尊敬的苗族老红军、军旅作家陈靖为本次会议提供了《论苗族在中华民族形成和发展中的贡献》的研究论文,他说了这样的一段话,我们深以为然。“炎、黄、蚩都是中原一些部族中最杰出的首领,他们地位相等,不存在谁是正统,谁是偏枝。他们同是中华民族先祖中的三位大兄长,与他们同时存在的还有许多弟弟妹妹。中华民族是一棵枝茂根繁的参天大树,炎、黄、蚩是深埋在地下的三条粗根,而这三条粗根是不能随意取舍的……炎、黄、蚩并列于先祖中的三兄长,蚩尤作为其一,不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是当之无愧的。”
根据中国史籍记载资料和专家考证资料,我们力图复原5000年前后发生在黄河流域的三场部落战争,即蚩尤逐炎帝出九偶之战、黄炎阪泉之战,特别是那场浩动天宇决定日后中国发展面貌的涿鹿大战。由于古代部落战争离我们太久了,又受到水平和资料的限制,或许有失真的地方,肯定有失真的地方,但我国史籍大量记载以及经过百余年的研究考证,古代三场部落战争的基本战役状况还是基本反映出来了。
正如国学大师钱穆在他所著的《黄帝》一书中说:“黄帝的事迹虽茫昧不明,我们却不能不讲,一个人幼年时期虽记不清楚,但极重要。有些事可以影响他一生,成了他深沉潜在的精神。他长大后,追忆儿时,虽不免掺杂他后来的想象,可是背后操纵这想象的仍有他儿时留下来的成分。这就是说,我们从文化的大体上看古史,纵有后人的想象,仍然充满着古人的基本精神。”
由此可见,中国史籍记载5000年前左右发生在黄河流域的三大战役,尤其是著名的涿鹿大战,或许纵有后人想象的成份,但其基本战役状况还是反映出来了。这就是中华民族萌芽初期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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